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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0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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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的戲拍下來, 段舒竟是越演越精神。

……但能用成品沒多少。

顧淵說過, 考慮到她是個表演新手, 跳著拍可能會出現斷層——前一條羅秀娜還是剛遭家變的少女,下一條可能就得拍墮落成魔的她回到老宅和父親對質。在短時間內演出同一個角色的不同變化,太難了。

他安排得很細,但要在老宅的的戲份就那麽幾條,避不過。

第一幕,段舒發揮得很好。

第三幕是正在辦離婚的羅母受不住城中村的苦日子,到老宅想找丈夫以幫女兒要補習班學費為由頭,跟他聊聊舊情找機會覆合, 沒料想卻碰到第三者林如妙,也就是程真的母親。原配見小三,火星撞地球。

羅母不止情場失意,動手也打不過林如妙。

林如妙將她推進雜物房裏反鎖,撥電話給羅秀娜,叫她來接走她媽,希望兩人知道丟臉, 不要再上門鬧事, 乖乖簽字離婚。林如妙見到穿著校服的羅秀娜, 認出和兒子是同一家高中, 留了個心眼讓羅父不要跟她們母女倆提到她還有個兒子, 免得影響程真。

這一幕, 段舒演不好。

演不好很正常, 資金所限, 拉不來演員,大多是人情搭人情邀過來的。演林如妙的是顧淵的嫂子尹念恩,性格爽朗大方,開拍前,他便跟她討論過對角色的理解,助她入戲。

趁著其他演員們休息吃盒飯的時候,顧淵在她身邊坐下向她講戲:“來接母親的羅秀娜是全片中表現得最‘收’的時候,你還是太強勢了。”

“所以你很滿意我第一幕的失控?我還以為你是心疼花瓶道具的錢。”

重拍一次就得砸一個。

第一幕能一次完美過,這是段舒沒想到的。

顧淵輕輕搖頭:“貨車上帶了冷飲箱子,裏面還放著兩個道具花瓶。如果效果不滿意,我不會說過,你第一幕演得很好,是我心中想要的修羅。”他預估她會失誤兩次以上,如果今天實在拍不好就第二天補拍:“羅秀娜和媽媽感情更好,她以為媽媽想離婚,所以當家庭矛盾爆發的時候,即使條件更苦更差也願意跟著媽媽走。”

“但她媽其實不這麽想。”段舒脫口而出。

“對,家變之後那部份在城中村拍,暫時拍不到,你可以先感受一下羅秀娜的情緒,”

顧淵翻開分鏡劇本,指尖落到羅秀娜在城中村和羅母的對話。

羅母買了盒飯回來放在折疊桌上,輕聲說起得找那沒心肝的要學費,羅秀娜緊張起來,不想她再去找爸爸受氣,主動提出會自行解決學費。這時候她想到出賣身體,被程真發現,和他起爭執後接受了他的饋贈。

顧淵擁有紮實的素描功底,簡單幾筆就能勾勒出畫面和生動的人物。

惟一美中不足的是,每個角色都有臉,只有主角羅秀娜的面孔是一片空白的鵝蛋形。偏偏主角出現得很頻密,精美的分鏡稿便有了大量空白部份,除了臺詞,無論激動還是平靜都無法從分鏡劇本中得知,要由演員本人親自去揣摩和想象。

“到這個時間點,羅秀娜認為自己應該撐起這個家,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達到目的。”

當林如妙撥電話叫她來接走媽媽的時候,她媽還在雜物房裏發狂。

羅秀娜進門,林如妙引導羅母承認自己想求覆合,不想離婚。

段舒的視線順著他的手上動作而動,他說話聲剛停,她便接話:“羅秀娜發現自己被騙了。這母女倆性格差異真大,也不像她爸。”

顧淵應聲,波瀾不驚的眼裏綻開異樣光彩,唇線彎起。

就像是小說讀者發現作者想要公然開車,窺見引擎發動便雙眼放光,大聲叫好。這裏亦是他最喜歡的部份,語速加快:“這裏,羅秀娜最後可以信任的人崩塌了,連母親也被剔除出自己的領域,她徹底變成孤身一人。”

段舒斜他一眼:“你好像很興奮。”

“……”

被說中心事,顧淵視線下移,不著痕跡的赧意劃過眼底:“……演她的時候,要想象在這個劇情點裏,她碎掉了。”

人又不是瓷器,如何能碎掉呢?

不過,這個形容,倒是讓段舒找到點感覺。

羅秀娜就像踩著兩個倒三角形走路。

旁觀者可以輕易預測到她早晚會狠狠摔倒,連她自己都心知肚明。

一個情緒向來穩定的人,要演出羅秀娜那種不安定,外放式的攻擊性是很難的,就像有人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會遭遇色狼不敢張聲,有人反過來奇怪為何她敢報警求助,沒有羞恥心的嗎?思維性格決定命運。

幸也不幸,穿書前段舒有幸福光明的家庭,助她度過少年時間,建立了完整堅固的三觀。

“一個人碎掉的樣子……”

段舒低語。

她想起自己殺人的時候。

被喪屍感染,病發時痛苦難當的大學同學,想奪走她糧食順便幹一炮的流浪漢,還有由敵對勢力派來的間諜,當時基地裏的戰力都不在,需要由她親自動手。全都不是炫酷的經歷,更不曾以此為榮,即便反殺成功,事後獲得安全溫飽……也沒有半點快意,動手一次比一次堅決,動機一次比一次自私。

行走在人群中,他們不再是可能成為朋友、親人、同學……等等的同類,而是可以手刃的獵物。

戕害同類,是將人性從自己身上剝離的過程。

這並不令人欣喜,反而令她越發膽寒。

段舒自認沒有反社會人格障礙,即使堅強軔性使她在大量瘋掉自殺的人中活到了最後,也依然會為這種事感到痛苦。所以穿書到和平時代,就算做什麽任務,只要不用打打殺殺,她都很開心,能圓一個明星夢更幸福了。

……

“段舒?”

解說分鏡劇本的狂熱稍稍冷卻,顧淵擡頭便瞥見段舒在走神。

她正虛著眸子看前方。

但前方是只有一面沒通電的黑屏大電視,她的側臉仿佛凝固起來,隨時要從他指邊流走。他輕喚她名字,將她的手圈在手中,指腹輕按她的手心。

“啊,”段舒從回憶裏驚醒,下意識地朝他微笑:“抱歉,剛才想別的事情去了。”

“你變了。”他道。

“哪裏?”

“剛認識你的時候,你也經常走神,但回過神來的時候不會笑。”

顧淵說完,才想到這句話暴露了自己一直在觀察她。

心下便透了些惴惴不安。

段舒大而化之,不刻意地挑他細節裏的刺:“我最近上的培訓課裏有表情管理。女明星不能整天冷著臉啊,保持距離感,上鏡又好看的微笑,我前天練得臉都要僵了,演戲還用不上。”

演戲用那種商業笑容,就太出戲了。

她站起來,一掃陰霾:“再去試試吧。開拍之前我們先來對一下戲,你做林妙如!我要是對著你這張臉都能演出看小三的感覺,正式開拍就穩了。”

·

段舒和顧淵一遍遍的磨,終於找到他想要的感覺。

半小時後,顧叔叔和阿姨散步消食回來,正好可以拍下午的戲。

顧叔叔總覺得侄子和飾演女主角的漂亮小姑娘有點暧昧。

他這侄子,長得是真俊,脾性也是真的怪,從瘋狂打工將所有工資存起來預備拍戲這一點,就該沒女孩跟他處對象。所以難得有位走得近的女孩,他心懷期待,開拍前正笑著過來想給她加油鼓勁,就聽到小姑娘豎起拇指誇獎他侄子:“你演得真棒,很有搶人老公的天賦!”

顧叔叔:“……”

顧淵還挺受用:“過獎,應該的。”

段舒狀態好,第三幕拍了兩次就過了。

天色已晚,需要用到自然光的部份太多,雖然光用內景能取巧,但顧淵擰起眉頭不願意將就,只能等明天再來了。

忙活一整日,拍出來能用的成片不到二十分鐘,而且是未經剪輯的。

還有大量的“空鏡頭”,用來以後剪接過度或營造氣氛。

段舒初初感受到了些許拍戲的有趣之處:“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。”

其他親戚演員都是自己開車來的,顧淵徒步將他們送到外面,回頭看向段舒:“你不累?”

“不累啊,平時這個點我應該再跳一套操才會睡覺。”

段舒目光落到他比往常蒼白許多的臉色,回敬夷然一笑:“跟你這種弱雞不一樣!”

弱雞的顧淵彎彎唇,一點不生氣。

二人並肩走在街燈下,光源就在段舒頭頂,溫柔地暈開,笑意停在她眉梢眼角,仿佛不需要燈光,她自己就是天然的發光體,閃耀得教他移不開眼睛。

顧淵忽然不想讓她回家了。

但他也並非想做什麽超越友誼的事情。

和她做的感覺很好,很美妙。

只不過,男女關系在他心中,不是整日都得想著那檔子事的。

為演戲聚精匯神時的她,更加可愛迷人。

“既然不累,要來練一下鏡頭感嗎?”

“我發現你鏡頭感很生澀,如果像《惡鷹》那種制作,導演說站位不會像我一樣一段段鏡頭的去指導你,你要自己通過攝影機的位置找角度做表情……”他循循善誘:“這個不難,只是得多練,回去大宅我教你找感覺,現拍看效果。”

如顧淵所料,一提到要學習新事物,她的雙眼倏地亮起。

她什麽都很快也許不久之後就不再需要他的教導。

起碼,今時今刻,他仍然能夠用自己的經驗和學識留住她久一會……

直至翌再次開拍,顧淵才真正認知到,她的學習能力有多恐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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